南岭深处的密语 

——瑶族“非遗”写意
◇张华兵


 

奏镗：不仅仅是还愿

　　这是一个民族的叙事诗。
你是谁？从哪来？到哪去？繁复的仪式和冗长的唱词中，这些哲学的终极命题，一一找到答案。
这是瑶人与祖先神灵的对话。
三天三夜。七天七夜。
当初许愿半边月，如今还愿月团圆。
不仅仅是还愿。想要诉说的太多：关于婚丧嫁娶，关于春种秋收，关于阴阳八卦，关于前世今生……不要说过程太漫长，这个民族走过的路更漫长。
这是精、气、神的召集令。
法师摇动法铃，一个步法越过千山万水，带往应许之地；一个手诀唤来五路猖兵，护佑一族男女。
氤氲缭绕的香火里，他们得到了慰藉。

度戒：走向人生苦途

　　敢上刀山！
敢下火海！
敢捞油锅！
这是瑶家汉子的成年礼。没几分胆色，怎敢把高山当平地走，把陡岭当田地耕。再瘠薄的山岭，也能长出丰硕的果实。
师公喃喃的祷词和沉稳的牛角号声中，自信获得祖灵护佑的弟子沉稳地走向苦途，义无反顾。
没经历过苦难的生命是不完整的生命。
过了这关，人生再无难关。
此后，他不再孤独。
他负载着一个民族的精神力量，奋力前行。无论荆棘坎坷，无论风雨雪霜。

跳九州：最长的路

　　当唢呐锣鼓钹声响起，场上的众舞者开始按祖传的程式绕行，如同很多年前的祖先在白云青山之中跋涉。
他们在寻觅着什么。
是一条路。
是一个民族所能走过的最长的路。
是找不回的来时路。
走过了九州。走过了春秋。走过了阴晴圆缺，悲欢离合。
在路上，心中有家，灵魂就不会走丢。
于是，千年之后，千里之外，他们还能用祖先熟悉的动作，熟悉的声音，在仪式中唤醒民族记忆，回溯木本水源。
他们继续穿行。
在历史与未来之间。

《盘王大歌》：吟诵瑶人史诗

　　出世盘王先出世，盘王出世福江庙。
歌师歌娘聚坐堂屋中央，起声唱，这简陋的木楼就成了祭坛。歌者的吟唱那么虔诚，那么专注，仿佛祖先的灵魂就在神龛上端坐，倾听子孙的呼唤。
起声唱，从洪水淹天到漂洋过海的流浪。
起声唱，横连大席上坐席读书的弦歌不断。
起声唱，五谷丰登人丁兴旺的朴素祈求。
起声唱，一脉男女人欢鬼乐的盘王大愿。
日出早、月亮亮、洪水发、造天地、盘王出世、何物歌……有太多的礼节要敬献，有太多的故事要讲述，有太多的心愿要倾诉。
族群的集体记忆在歌声中复活。
民族的文化薪火在歌声中传承。

坐歌堂：通宵达旦的歌会

　　在深山之处，在鸟宿之方，是瑶民散落的吊脚楼。
一声嘹亮的唢呐响起，凌乱的阵阵鞭炮向大山宣布：你的女儿出嫁了！
四邻村寨的乡亲们都来了，翻山越岭，送来殷殷的祝福。
“儿孙饮酒连歌唱，不理东西夜不眠。”夜深了，席终人不散。
不用担心简陋的木楼无处留宿，大屋正中火塘升起来，所有来吃喜酒的亲朋好友和村里男女老少围拢来，歌堂坐起来，古老的瑶寨沸腾起来。
起歌堂、邀歌、锁堂歌、路堂歌、宵夜歌、盘歌、谜歌……歌堂通宵达旦，情浓如茶似酒。
黑夜，在质朴的歌声中悄然退去。

伞舞：撑开那一片天

　　哪一把伞，曾伴随瑶家新娘走向另一程人生旅途？
哪一把伞，曾在漂洋过海时为先民们遮风挡雨？
哪一把伞，曾庇护翻天张五郎施法度劫？
一把把花纸伞相连，串成民族文化的意象，在法事中游走，在田野间翻飞，在岁月里旋转。
每一把伞背后，隐藏着一个故事。
滚伞。乘伞。绕伞。转伞。
收放之间，鱼龙幻化，在俚俗的舞台上划出一道绚烂的轨迹。

板凳龙：一条食人间烟火的龙

　　有钱人家耍龙灯，没钱人家耍板凳。
一群瑶山汉子聚集在一起，酒酣耳热之余，随手拿起八仙桌旁的双人板凳，在空坪上就挥舞翻滚了起来，身形矫健，有板有眼有套路，宛如猛龙出山，他们把这叫做“板凳龙”。
不知这该算是民间舞蹈，还是民间武术，反正是民间的。
既然是民间的，当然与庙堂上龙王爷不一样，少了几分神圣威严，多了许多世俗的喜庆和热闹。讲究点的，拿田间地头随处可见的稻草或篾扎装扮一下，一条食人间烟火的龙就出来了。
黑狗穿裆、龙摆尾、龙翻身……在热烈欢快的锣鼓声中，舞板凳的人迅捷灵活地穿梭，仿佛为板凳注入了灵魂，几条板凳活过来了，如神龙穿云破雾而来，在寨坪间与民同乐。
阵阵喧嚣中，我突发奇想：如果这板凳是条龙，它愿意留在这红尘中快活，还是在云端寂寞呢？

赶鸟节：这是一个播种的季节

　　过完年，是播种的季节了。
阿哥阿妹们像阳春鸟雀一样聚拢来，以赶鸟为名，唱起山歌，从日出到黄昏。
孩童们像阳春鸟雀一样在村头巷尾乱飞，偷吃挂在竹枝上粘鸟嘴的“鸟崽粑粑”，获得小小的满足。
这是放飞的季节。
一切的生命都在葳蕤生长。
谷种在水田里孕育发芽。鸟雀在山间自由飞翔。阿哥阿妹在林子里“赶鸟”对歌。
夜深了，还有深情的歌谣从远方传来，让夜色生动起来。
这是一个播种的季节。

端午药市：草木芳香

　　这一天，仿佛满山的草木都跑到大街上来了，艾草、蒲昌、金狗毛……每一种植物都有它神奇的功用，一把一把的，一堆一堆的，还带着山上泥土的气息，整整齐齐摆在街边，等待有缘人。
这一天，百草都是药，百姓都是医。街上熙熙攘攘的人们，都是大山的子孙，慧眼识宝，把驱邪祛病的草木请回家。或挂在门边，或晾在庭院，或放在锅里熬煮，给全家洗个药澡，保佑一年健健康康，百病不侵。
这一天，是草的节日，药的节日，生命的节日。
从端午的瑶山集市走过，草木芳香，阳光灿烂。

瑶族伞舞   潘华  摄